都知道王阳明因为上疏对抗刘瑾团伙，而被杖责下狱流放千里之外的龙场。可很长一段时间，我对他上疏的时机还是挺疑惑的。

因为第一波激烈和刘瑾对抗的人中，很多都是王阳明的至交故友。比如，给户部尚书韩文写那篇著名檄文揭发刘瑾的李梦阳，此前一直和王阳明诗文相交，按照现在的说法，算是文化圈的好朋友。

李梦阳不仅诗文有名，是明代文坛前七子的领袖人物，而且骨头奇硬，有过几次硬怼权贵的光辉事迹。其中有一次，他要密奏弹劾寿宁侯，看过古装剧的都知道，这类侯爷的人设，通常都是横行乡里、欺男霸女的主，但因为是皇亲国戚，地方官也得让三分，别说是普通百姓了。

这类人的恶行人尽皆知，弹劾这类人的风险，同样人尽皆知。因为这等于打脸皇帝本人，没有管好自家亲戚。就算皇帝为了显示自己的境界，罚酒三杯，弹劾的人只怕也是吃不了兜着走。所以敢这么做的人不多，李梦阳做的也不多，两三次而已。

因为风险极大，这一次李梦阳写完密奏藏在袖子里，连老婆都没敢提前告诉。不过在上朝的路上撞见王阳明，然后就王一眼看穿。王阳明本还想阻止他惹祸，但看李态度坚决，于是给算了一卦。结果显示还算吉利，所以李梦阳终于还是上疏。皇亲们照例是想弄死他，还好当时的皇帝比较英明，李梦阳不仅逃过一命，还没丢官。

写这个插曲，是想说为什么第一轮那么多他熟人联合对抗的时候，王阳明一点动静没有。直到刘瑾大胜，他才写了篇其实非常温和的疏文，只是想搭救南京同僚，无一字涉及恶太监刘瑾。如果和韩文、李梦阳他们比较，王阳明似乎显得太怂了。

而且，据我最近看到的杨正显的博士论文《正德时期的王阳明》，里面提到王阳明当时上疏的直接原因，更可能是救妹婿牧相，因为牧是南京联名上疏弹劾刘瑾并被打击的官员之一。这也能解释他的上疏为何非常之克制，和李梦阳当初那篇比，火力值差不多是青铜对王者了。

说的直白点，王阳明那个时间节点的上疏，更像是为家人出头，而不是像李梦阳等人那般，可以热血沸腾地喊着为天下苍生的口号。

当然，为家人出头这个，是我的猜想，不一定绝对符合史事。但即便真是如此，其实丝毫不减弱王阳明的伟大。这种思维模式，也符合王阳明的求知经历。

青年时代的王阳明，因为迟迟摸索不到做圣人的门道，一度灰心丧气请了三年病假，回老家钻研道家养生，甚至有索性出家的念头。最后是舍弃不下父亲和奶奶，才有重返红尘。对家人的感情，是他最终走出佛道进而入世的核心支点。

从身边亲人的苦难出发，带入感情地去寻求正义，与出于纯粹的正义理念而去捍卫正义，有高下之分么？也许并没有。而在行动的层面上，也许基于个体真实体悟的行动，会更持久坚韧，更懂妥协，更少一些书生意气，从而更可能接近成功。